因為,我們不都也曾這樣千里趕赴一個未知的遭遇,然後發現自己回不去出發的地方嗎?

但另一方面我忍不住想,就像定居的人對旅人寄託以浪漫的想像,旅人同樣也需要定居的人,需要等候者,需要被百轉千迴地想念。他們用文字創造出想念的人,以及想念本身。---張惠菁〈遣唐使〉


步行書

星期六的早上結束了張惠菁的《步行書》。

前天晚上睡前,熄了日光燈只剩下床頭那盞昏黃的立燈,靠著床頭櫃坐起身,在腰際正後方塞顆抱枕,打開讀到一半的步行書。早上醒來,發覺竟不知不覺入睡,我撐起身子,在床上繼續把剩下的篇幅看完。早訂閱了張Blog的Rss,一有新的文章馬上得知,部份文章在我尚未購入或尚未讀前,在Blog上已經讀過。只是,Blog上的閱讀跟紙本還是有不一樣的感覺,Blog上的文章一篇一篇獨立存在,集子裡收的文章,前後似乎有那麼不知該怎麼說明的隱線,串起整部集子。

往往我帶著前篇以及那篇的些許想法讀著這篇,前篇以及那篇的結,在這一篇便打開了。Blog上的閱讀是用滑鼠或空白鍵下拉視窗,這按壓指頭的動作與翻動書頁截然不同。隨著頁碼的增加,右手所夾的紙張越來越多,你知道的:你即將結束這一本書。

看完最後一頁我翻回序,她寫:我經常醒在陽光薄澈,市聲隱約的時刻。這樣的清晨我總有置身時間之外的錯覺,就像要動筆寫作的瞬間。然後我闔上書本,起身準備盥洗。陽光透過格狀玻璃灑進浴室,能夠見到光柱間,空氣裡的微浮粒子、顆粒、灰塵,在無風的狀態下,從日常的不可察覺中現身。一如張所寫:或許這也是時間的本質。剝去時鐘12個數字的制約,時間隱藏在日常中,我總會在某些時刻驚呼時間的力道---劇烈的改變一個人,無論生理或心理。當死亡在生活中近身迫近,張言:生死是人世最不可丈量之事。我為時間流逝感到無常,偶有C'est La Vie正面之感。

我想起跟威仔的對話,大意約莫是我帶著懷疑的眼光,不信任什麼。到底是從何時開始不信任呢?我曾經毫無疑惑的擁抱過這世界嗎?或不會在某個時刻,發生了轉變?她在〈孩子氣的夏天〉寫:這些讓我想起Pierre Bourdieu。


近代工業革命之後的世界,追求的是確定性。寫成了科學公式的、一目了然的規則,向我們保證這個世界在我們不注意它的時候,仍然按照一定的法則運行。我們想要把事情確定下來,我們想要把不可知、不確定的事情轉化為確定。拿近代科學的火炬去照亮晦暗不明曖昧模糊的地帶。


只是,確定的位階並不真的就比不確定高。不確定是無法驅除的。往往在意圖驅除不確定的時候,我們忽略了許多同等重要的訊息。


我在想,我們大概都是在不知不覺之間,被訓練成為對不確定抱持猜疑的人吧。不知不覺我們度過了那些標誌著成長下一階段的暑假,變成自己既陌生又熟悉的一個人。

從那裡轉身去面對,一個外在的世界,更大的世界,更多不確定的世界。

成長就是這麼弔詭的事。明白世界遠超過我們雙手能控制的範圍,卻又同時在往後的日子裡,盡一切所能、一切訓練,使事情能在自己掌控之中。


一陣寒顫,我想起同事P用塔羅牌算我的性格。她說我有兩張國王、一張女祭司、一張力量。我撥電話問她,關於這些牌的意義,關鍵字。國王:孤芳自賞、自信心強、防備心重、不相信別人,這麼說好了,你就假想為舊時代的專制老爸。我試圖駁斥這些形容,但她舉出工作上與我相處的實例,又讓我啞口無言。

我常常被懷疑宰制。

K說他想與我寫交換日記沒多久,原欲與我進行2009交換日記的女子,發了封簡訊躺進我的手機。大意約莫是因為我不知所以然的緣由,她將停止書寫,因為人生方向有重大轉折......。我不禁懷疑,K說他想要強迫自己書寫,邀我一起對話(或者是自說自話),如果下個月、下下個月,K又發現其他比強迫自己書寫更重要、更巨大強烈的願望,使否也會如此輕易的單方面結束約定呢?

晃到某個blog,上頭記載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A受到學姊的請託,向學妹借了系上的講義書給學姊,沒想到學姊之後避不見面,電話不接。A以及學妹無論如何都無法連絡上學姐,A只好自掏腰包買新的講義書還給學妹,因為是A幫學姊做擔保,學妹才把把書借出去。承諾不作數、誓言用來違背,還有什麼可憑恃、相信?

Q說,你僅僅是認清一個人,這世上有太多太多易許輕諾者,你每次都宛若受了重傷,沒完沒了的。張在〈顏色〉一文寫:我們這些明眼人,也有我們的盲目。我們看著看著他人的故事,總要看到事後多少多少年,才明白前此種種的意義。而我們甚至還沒開始,領會自己的故事呢。
雖然,終有一天我們會發現,那些一時的執著,遲不放手的愛恨,終究也就像是傍晚的天空裡,變幻無常的顏色。那麼就安靜坐下來,沖一杯茶,平淡地看著自己,像看台上鑼鼓正密的一齣好戲。

我該學會平常心吧。

因為工作時間長、休假又不穩定,所以僅能夠利用瑣碎的時間閱讀。閱讀散文集的好處是前後中斷還不至於會有劇情無法連貫或者忘記人物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張寫到最難忘的一次閱讀是中斷的閱讀。跟她的父親一同飛往舊金山,在飛機上她讀一本披頭四的傳記;當時她並不知道那是父親的最後一趟旅程,她與父親並肩而坐,她寫:閱讀為你創造出一個半封閉的世界。使你隱身。使你忘記身邊的人,週遭的事。使你彷彿進入一個更廣大的世界,但也縮小了那一刻其他的感知能力。你專心。但對他人而言你是永遠的分心者,眼望那個他們不明白的世界。

在那個分心的世界裡頭,她擔心是不是耽於閱讀,忽略了父親的訊息。我或多或少也漸漸有那樣的傾向。前幾天又去便利商店領回一方形瓦愣紙製的盒子,裡頭裝了我自博客來下定的書籍。家人看見那盒子,便知道我又買書,念著:買這麼多書阿是有沒有看完?放假的時候,領著書出門尋找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咖啡館,靜靜的讀書,減少了與家人相處的時間,或許這也是他們越來越常跟朋友到外頭庭院式的KTV唱歌的原因之一:他們需要互動。

我卻感到自己逐漸缺少與人互動的慾望。同事Q非常喜歡文學,也熱愛看電影,但是我們始終沒有讀同一本書,所以無法熱烈的討論,同樣的,我們始終沒有同時間看同一部電影,於是我們也無法交換心得。資深的同事們,是一群熱愛美食份子,她們的話題多數環繞在有什麼好吃的,無論是正餐或者是點心,甚或假日相約到台中COSCO添購食品或日常用品。每天上班超過十個小時,和他們相處時候所說的話,遠遠超過與家人一個星期的量,但我仍舊清楚的感受到自己是一個人的。

突然提及某本我喜歡的書,引出了熱情,欲滔滔不絕時,旁人卻又冷淡了下去。她寫:「有時,我在週遭的談話中忽然感到陌生了。身邊有些人總是談著工作,或是感情,觀點常常是自我中心的,鋪墊在白領階級的預設價值上。並不是這些事不重要,而是我會想起另外的一些事,同等地重要,卻從沒被提起過。我感覺有一種比例的錯亂。太多時間、太多的重要性,被押注在一些我以為是狹小的、偏頗的、短暫的見識上。

但如果,我也自我中心地談起我認為更重要的事,比如一本最近讀的書,他們也會同樣感到迷惑吧?
(中略)
我不願意就這樣穿上新環境的新比例。「我所認識的世界,不是只由這些事情構成的喔。」我還站在一段距離外看著它,和它討價還價。

這是一種反叛嗎?但逐漸地,我感到更接近的字眼是「補綴」。只是渴望對世界進行補綴。想說出一件事,一件完全在眼前話題、談話邏輯以外的事。

不是去挑戰、替代他人的邏輯。人不會只有一個方面,世界不是只有一場戀愛,一個名牌手袋,但我也不需要去質疑她們的戀愛與手袋。只想補上一件我聽說過、看到過、或親歷過的經驗與記憶,在戀愛與手袋之外的。

於是不斷從記憶中翻出那些事兒來。

記憶便是你補綴世界的工具。」


我想,時光流旅上的文字,也是我補綴世界的工具吧!?填補那些我無法在同事、在親人、在同學、在客人面前無法言說得那些瞬間、切面。

張目前旅居上海,這集子收錄過去她在壹週刊同名專欄〈步行書〉的文章。在《給冥王星》一書時期,我在這裡讀到了她移居上海的蛛絲馬跡,對比她在《步行書》中的最後一篇文章〈天大的喜事〉,我以為暗示了什麼(雖然那是2005的文章,但此書的出版比《冥》要晚上半年左右)。在《冥》一書的後記她寫:「這本書獻給所有歷經過生命中意想不到變動的人。或許,在宇宙創生的那一天,已經授記了將要發生的每一個變化,從最微末的端倪,到完整的重生。」我讀張Blog上的文章,我總覺得她已經在上海重新憶起希微(那個女子)。

如果你想要多知道一點關於張惠菁在上海的一些事,請到Blog吧。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scottels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