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拾遺

死亡是課題，那麼我們應該問的是：面對這個亙古迄今的課題，要學到什麼？

早在前些時候上台北逛書展時，就看到電影〈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的大海報。今年看奧斯卡轉播時，一同參與了得獎的當下（我看得是早上無字幕的現場轉播），進影院前，訂閱的幾個blog也紛紛PO出觀影心得，有人表示哭不停。心想，哭點如此低的我，也真的被電影弄哭好幾回，觸發爺爺過世那段日子的記憶。如果當時有一如大悟的納棺師，或許我對那一場葬禮的觀感，就會完全不同。劇情走線至美香首次觀看大悟工作的情形，也不免為那種專注以及透著神聖的舉止感化，改變了對喪葬業者的刻板印象。社長所說的：納棺師必須以安詳、冷靜、精細又充滿感情的態度行事，唯有這樣，才能在所有細節上顧及家屬的感受、並讓往生者以最佳面貌走完最後的路。

是守夜的時候。

叔叔他們吆喝著鄰居以及釣魚認識的朋友們，用過晚餐折完紙蓮花（或衣服或褲子或元寶），準備方城大戰到天亮。沙沙的洗牌聲是除了佛經誦語以外的第二種聲音，會選擇以打麻將的方式守夜，據說是這麼一來才不會睡著。不過打牌必有輸贏，更何況是連做法事的道士也在褪去道袍的夜裡加入戰局，我實在很難認同。是否是因為死亡過於嚴肅，所以要以這麼戲謔的方式慶祝呢？小說《東京鐵塔：老媽和我，有時還有老爸》一書中，Lily Franky描述生前受過老媽照顧的朋友們一起到新居守夜，他們表現出來的迎生送死的態度，比起麻將大戰，更能得到我的認同。

入殮火葬那天，師父要我們跪在阿公的大體前。彼時，阿公暫時從冰櫃中移出安置在我們面前，著壽服戴壽帽，師父說：等等要餵阿公吃飽，祝他一路好走，哭可以，眼淚不可以掉在大體上。我們一個個跪著向前說我是誰，餵他吃飯，請他吃飽好走；老妹排在我後頭泣不成聲，最後才輪到她。我拿著牌位、招魂幡、線香坐上葬儀社準備的車前往火葬場，喊著：要走了，阿公你要跟上......

畫面接回NK公司裡的女職員百合子，對大悟說明棺木的價格是如何不同，最後補道：真是諷刺，人生最後一次的消費是別人幫我們做的決定。在看《送行者》之前，我納悶葬禮這件事本身是讓往生者能「一路好走」，抑或是生者自己的擅做主張！？外公告別式的那天早上，花了漫長的四個小時坐在告別式的會場，拿著線香聆聽法師們喃喃誦經，這麼一來真的會到達西方極樂世界嗎？

電影一開始的工作，讓大悟以及社長困擾不已，究竟應該為身為男兒身卻打扮做女兒身的往生者，做什麼樣的妝扮。不得已，社長只好詢問家屬一個尷尬至極的問題：是要畫成男妝還是女妝？是要回歸亡者的心願，以女兒身模樣離開人世，還是要作為生理上的性別？家屬的天人交戰，在面對生命的終點，回歸亡者的心願，亦是尊重。

神祕的澡堂老伯，身分揭曉原來是在火葬廠工作的操作員。老伯說他的工作像是守門員，死亡是一道門，亡者/往生者通過這道門，進到另外一個世界。我不禁思考，我們這些在大螢幕前觀看《送行者》的觀眾，多少也在現實生活裡送走親朋好友，對於死亡，以及對立面的生存/生活/存活，這兩者，我們又有多深的認識？雜誌《PPaper》做過許多設計師的專訪，多會問到：當你死的時候，你希望怎麼被人們記住？如果可以，我也想以最美麗的一面面對必須接受我死亡的人們，所以《送行者》中，許多的家屬向納棺師表達無盡的感謝：我從來沒有見過XXX這麼美麗的樣子。

另外一部談死亡命題的電影《超完美告別》，參與葬禮的眾親友間，真正關心的唯有往生者的小兒子，劇情就在這場葬禮裡潛藏的錯綜複雜人我關係中到達高潮。原來往生者是gay，原來葬禮中出現的陌生人是出軌愛人，原來大兒子只在意自己，完全不管這個家怎麼了......誰真正在乎亡者！？東西方文化的不同，負責整個葬禮過程的小兒子，必須在眾親友面前致詞；他在致詞時幾次被中斷，整個儀式完全不受控制的脫軌演出，荒謬至極的情況之下，他在盛怒之中制止了眾人，也說出並非一開始就擬好的內容，也是整部電影的重點概念---我們必須要記住亡者給過我們那些正面溫暖的所有。

蘇偉貞的《時光隊伍》我至始還沒讀完，那意象最鮮明的卻是書末的最後一行：倒數計時，歸零。二零零四年二月二十六日晚間十時二十分，張德模下床站成地平線。或許死亡難以仰望，我們如何看待自己的生！？《時時刻刻》中，丈夫問吳爾芙：「為什麼小說中總會有人死？」她回答說：「一定要有人死，才能讓活著的人更珍惜自己的生命，這是一種對比。」。所以小說《戴維洛夫人》中的詩人，在梅姨飾演的戴維洛夫人面前墜樓。

我面對小說中的死、電影中的死、還有真實生活中的死。

電影的最終，大悟跟美香開車來到漁港的集會所，看拋家棄子的老爸最後一面。碰上其他葬儀業者粗魯對待亡者的舉止，大怒的揮開他們的手，親自動手納棺儀式。從老爸的手中華落得約定的石頭，或許有著「和解/原諒」的意味設定，面對死亡，還有什麼在意的呢？大悟把石子放到美香手中，推向那正在孕育中的新生命，或許意味出生並非死亡的對立面，而是生命以及生命所乘載的情感的延續。生命中的時時刻刻。

ps 我非常喜歡電影的配樂，也對於本木雅弘從樂團的大提琴手轉變為旅途的協助者的人生轉變，感到什麼都有可能。

（吳爾芙給丈夫遺書）

Dear 連納：

你要把人生看透徹，
一定要真實的面對人生，
了解人生的本質，
當你終於瞭解人生，
就能真正的熱愛生命，
然後才捨得放下。

記住我們在一起的這些年，
永遠不要遺忘，
永遠記的我們的愛，
永誌不忘，
生命中的時時刻刻。


延伸閱讀：
《時時刻刻》

《早到的時時刻刻》

感動推薦：〈爸，我回來了〉

附註：
超完美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