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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在談事情,別人拋出的問題如石沉大海,我以為我回應了,實則沒有。常有長著電話出神的狀態。思緒在運行,話語停留在腦海,因而予人無理的誤解。有問無答,那刻正是我行走在現實的邊緣之際,也是疲於生活之時。人與人的溝通需要講話,朝夕相處的人未必有望一眼而了然於心的默契。


我和我餋養的宇宙

原本是想要將鍾怡雯的兩本書寫在一起,也就是手邊的《垂釣睡眠》以及《我和我豢養的宇宙》,前者購於茉莉書局,後者從國中圖借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特別的想要看鍾怡雯,想必是因為「化外歲月」那篇文章:「化外歲月裡我明顯感受到沒電話的差異,在呼朋引伴之外,在玩樂之外,話題之外,成為團體生活的邊緣人,在順理成章蛻變為獨行俠。雖然如此,我還是健康順利的長大了,並且發展出跟世界相處不錯的模式,很能從聲色世界的細微脈動自得其樂,感受到獨處的愉悅和自在。」

我都是從某篇極為吸引我的文章,開始閱讀的。她在序裡頭談創作:創作不見得有多高尚,平凡未必不好,何況創作有時反而令人發現庸俗和平凡。創作者面對現實時常是無力又卑微的,醫生救人,創作者只能救自己,因此創作者大都自戀,甚至自大,或者自卑又自大。謝天謝地這社會的創作者畢竟只是少數。

該怎麼說這一本書的內容旨趣,應該是說從生活細微之物開始,然後回扣到自己的身上。《紅顏悅色》一文提的是化妝、《梳不盡》談的是頭髮以及梳子、《懷被》談的是居住的記憶與鄉愁、《小女生》談的是她養的貓……。我最喜歡的是《通通回收》,那是一篇談房屋廣告跟紙張的文章。

她寫:在中壢陸續看了半年房子,先是被強迫,繼而習慣性的去記爛資訊,滿腦子無用的數字,對房子、火災和地震反應過度。爛資訊可能覆蓋一首詩,一個作者或一本書的記憶。有一次上課,我想說:柳宗元的<江雪>。可是這兩組概念忽然消失了,剩下畫面和空靈的感覺。可是,感覺如此抽象難以描摹,詩、作者和那二十個字在飄渺虛無中,腦海跟雪景一樣白。那詩,去了哪兒??於是我像壞掉的跳針反覆跟學生說,就是那首詩嘛,那首我們都知道的詩。哎呀!你們一定知道,那首釣魚的詩啊!

學生依臉茫然,女生掩臉忍笑,那個用功的男生用力思索,想幫無助的老師解圍。當時我腦海出現「鏡泊湖」。天啊,那是新的透天社區,早上在途中拿到的房屋廣告,趁等紅燈的空檔迅速瀏覽過。它被掃進<江雪>的記憶位置,覆蓋了那白茫茫的記憶。

可是,它跟<江雪>究竟有什麼關係??不是第一次了,再平常不過的常識和事件被鎖碼。

無獨有爾的,近來我也常常如此。莫名奇妙的記憶覆蓋了原始記憶的位置,總覺得以前記憶好的不得了,是不是年紀愈大,記憶太多、經驗太多、繁瑣太多,所以記不起來了。我聽的歌,我看的電影,我讀的書,我愛過的人,模模糊糊,飄渺茫茫。

她繼續寫:譬如今年吧,照例把自己的桌曆再回顧一次。早已沒有寫日記的習慣,桌曆成了外務日記,演講評審截稿日以及無聊的會議。我掠過那些事,質疑自己,發呆。咦!去年此時我在哪裡做了什麼?一月事情多得可怕。三月呢?為什麼竟是幸福的空白?有時再把前年的拿來對比,發現更多忘記的曾經。

接著是長長的沉思和一貫的猶豫。丟,或留?桌曆和記事本整整一箱,包過去年前年大前年,以及好多年前的。留著,本來是提防年老時萬一失憶,還有文字指認活過的痕跡。誰知世事難料,紙箱底下幾本印刷精美的行事曆一打開,蠹魚四散。吃了一驚,劈啪一陣亂打,死的死,逃的逃,本子早啃的斑爛。不必等到失憶了,文字先就成了廢墟。防患於未然在這什麼都可能發生的時代,委實可笑,早該做了紙漿實在。

我也同她一樣,擁有許許多多的記事本,行事曆,上頭標滿了各式各樣的代辦事項。張維中在他的文章中多次提到日誌本的存在,11/18號的文章《日誌格子》一文當中提到,每年年末的大事,就是為自己挑一本來年的日誌手帳。他寫:「日記是過去式的,日誌則是充滿著計劃性,是未來式的。或者是先前沒記載的,也常在事情結束後,只用一條標題式的文字,作為一把召喚回憶的鑰匙。日後只要看到這一行字,就能想起這一天發生的事情。」

工作上的瑣事越多,我愈是依賴日誌手帳,每日格子中記滿了應該做卻還沒有做的「待辦事項」---過去那是我的壓力來源,現在依然是我的壓力來源。漸漸的,能力的提升,讓我可以處理越來越多的瑣事,也就不那麼容易歇斯底里了。小小的辦公桌,除了電腦以外,右邊的牆面被我貼滿了大小不一的紙條以及當月行事曆,工作將我包圍。

怡雯寫:冬日午後,長空很寂寥,安靜的浮雲在遠方堆疊再堆疊,澄黃的太陽從落地窗和側窗爬進書房,映的安靜的書房像塊凝固的橘子果凍。拔掉電話,沒開燈,就著冬陽在落地窗前讀書。其實沒有用心讀,因為新買的書夾了一張卡,復又勾起我的廢紙思索。

還有情書。滿紙荒唐言,簡直不忍卒讀。時過情遷之後,情書就像分泌旺盛的頭皮屑,有礙觀瞻。我曾經在一本借來的書裡發現一紙短箋。那是粗心的收信人遺落的情書,遣詞用字令人難為情。何況,他們皆為我所識。情人之間的語言,一言以蔽之,不可說。西蒙波娃給艾格林的《越洋情書》,令我真確體會到兩個真理:情書絕對只是兩人之間的暱語。而率真,有時也會令人難堪。當然,聰明人應該拒寫情書,情書也會變成廢紙。所以,在情書變成廢紙之前,適可而止吧!

我想起我刪去的那一些電子情書。對照她寫的「滿紙荒唐」,「有礙觀瞻」,偷偷的將那些文字檔案叫出來再讀一次,的確如此。關於情人的長相已經模模糊糊不復記憶,關於曾經愛過痛過的所有,也不存在於日誌手帳之中,除了不知道該刪或留電子情書文字檔。倘若不是這篇文章,也許那些電子情書就像被覆蓋的<江雪>一樣,遺忘在冬日裡。

她在序裡頭寫:「活在當下只是肉身的存在,對創作而言,那並不具意義。只有回憶被整理,被凝視,被重新賦予意義時,活過的軌跡才透顯出它的價值,痛苦因為書寫而變的可以忍耐。」

我想,我的<東遊記>系列,也約莫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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