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叔叔們說爺爺的脾氣很不好。記憶中我不曾接收他的怒氣,甚至相當疼愛我。他拉拔我至上小學前,就學後分隔台中屏東兩地,跟他的互動極少。我不懂的跟老人家如何相處,其實,人與我間的互動一直都是我的弱項。跟家裡關係漸入佳境也是這一、兩年的事情,而我還沒有了解到爺爺那一代,他已經忘性極大。
長年來的病痛在老去年邁的身軀產生極大的磨折,今農曆新年後,數次進出醫院,間隔的時間越來越短。端午節過後的我曾跟友人提及,並且擔憂他的狀況。
一封簡訊,嘩的,死亡在我的手機裡打開。不是鬼來電,卻是如假包換的死亡訊息。我無法想像任何一位親人的辭世,但,不能想像不是表示死亡不會出現與降臨。
電視機裡,一群人圍在病榻旁哭的死去活來的撒手人寰,沒上演,取而代之的是幻想中的辭世。簡訊打開後的幾日內,我甚至無法問出口:是何時??何種情況??當時有誰??他說了什麼(他有說話嗎)??
死亡並無大張旗鼓,只是告訴你一聲,它到了。你只得接受。
眷戀太深,我們招來亡魂,和我們在自己心深處相遇。
村上春樹的故事寫兒子在夏威夷沖浪死去,做母親的每年都去弔祭,想見兒子亡魂一面,一次都好,卻怎樣都見不著;反倒是途中所遇的兩名年輕人,在海邊見到母親口中描述的亡兒。另,一如賴鈺婷在一文當中所寫,經常午夜夢迴。兩者相比,經常夢見和無論怎樣都無法接觸來自冥界信息的兩個迥異故事,是想告訴我們什麼??
尋羊冒險記之中,老鼠跟佔領老鼠精神的羊一起死去之後,出現了羊男,那樣的角色到底是誰??是老鼠,還是羊,亦或者是老鼠跟背上有星星的羊,兩者的死與新生。
活人的記憶,對亡者的記憶是那麼的不可靠。總是輕易的篡改,時間一久,故事被解釋成為另外一種模樣。即便是「死者逮住生者,而生者從此被判終身監禁。」但監禁的牢籠卻是一直在改變者,一如小說當中的島,K不管怎樣走,卻始終都在島上。
「人類事實上是一種活在過去的動物,駝著記憶的影子緩慢前進,就像柏拉圖所說,如果有朝一日失去了記憶,我們又要如何去指認出這個世界??呼喊出他們的名字呢??」
我還來不及認識他,生了六個兒子的他,賣豆腐養家的他。會包肉粽、做臘肉、養雞鴨鵝,種香蕉、火龍果、時蔬。我來不及知道更多一點的他,他離開了。還來不及知道他以前的故事,從大陸來台的經歷,他便拎著這些,長眠去。如果要依一個形象來指認他,又合該是什麼??
是依著作者的爺爺生前故事,添加血肉而成。讀完後,一種無法說的感觸縈繞心中。當下,在閱讀中接觸的死亡,他們匯流向自己,預告著生活之中必然會發生的事;儘管人極力避免死亡、衰老、病痛的纏繞、接近;不喝不是逆滲透的水、除了藥膳、食補之外還有很多健康食品、穿竹碳製品……。然而,它依然以「意外」的方式無孔不入。
無論是當中艾瑪湯普遜想像各種方式要殺死男主角,亦或中,千葉要合格亡者的資格,一旦通過,就會以意外的方式死去。
死亡是現象也是課題。
對於當事人(亡者),它是現象;對於相關人等,它是課題。我們學會如何處理它、接觸它,等待某一日,我們變成當事人。死亡,不是一個人的事,而是一群人的事。某種程度上來說,越是奢華隆重的葬禮,是辦給生者心中的亡者。
死亡襯托的是生。吳爾芙的老公問她,為什麼你的小說當中要有人死??「那是為了讓活的人對照。」生的開口必然以死闔上。
葬禮從頭到尾的參與,仍不知道應該如何詮釋死亡、不知道應該如何理解這件事。或許,我可以接納死亡,不過死亡之後產生的種種殯葬儀式,異常的不能接受。儀式是對死者的尊重,卻變成生者的一種磨折。
或許,角度轉換成人。
對於老爸、老媽、奶奶、叔叔們,「他」的辭世的意義是什麼??也許是見識太多迎生送死的人生過程,於是能自持也罷,或激越的無法自己也罷,我都再找一個定位。電影中,陶比對於死亡的恐懼,讓他始終不願意成長成熟,也如此讓交往多年的女朋友無法跟他繼續下去。
跟死亡這距離怎生算??我跟爺爺的距離怎麼算??我該拼湊什麼??需要拼湊嗎??這是不是當初去花蓮的課題??
死與新生,都是愛,我愛故我在。心無尺度,不能測。死亡在我們身邊佈下天羅地網,難解的題目。只是我們是否選擇去看見。
中,艾瑪湯普遜最後沒有「寫死」哈洛,讓他在車禍之後依然活了下來。「一個讀了自己死亡預示,還坦然赴死的男人,不就是我們應該要留下來的嗎??」艾瑪如是說。
一瞬之夢,人生一瞬。我們生者,透過死亡失去、並且意識到曾經擁有的一切,最終如夢幻泡影般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