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拾遺

先把小彈簧以及小圓珠放進灰色的中零件當中，在將零件塞到黑色的大零件中，這樣才算是一個動作。如此重覆一千次，因為箱子當中有一千個黑色零件，完成了這一些他才能夠出門去。上回他去買書拿到一張九折卡，是2007耶卡月曆大展。他洗去手指頭上因做家庭代工所沾到的油漬，回到坊間裡頭換衣服，跨上摩托車，獨自出門，首先是加油站。

路上的車子不少，是因為假日的關係吧，他想。這是某種機緣，這些他不認識的人，開著車，或騎機車，暫時/短暫的和他同一個方向，在同一條路上。他在停下來等紅綠燈的時，環視兩旁的人車，不免會有這股念頭：這些人是要去哪裡??做些什麼??

也許自己無端的成為他們生命中，某段重要意義裡那個微不足道的路人甲、乙、丙、丁……，但始終是名角色，參與了所謂的命運，成為若有似無的一景。反過來別人對他的意義也是如此。這些陌生人成了他買卡片途中，同在一條路上的臨時演員，不會太久。除非發生了讓兩者可能深刻的交會事件，也許就在這樣不專心的情況下跟旁人擦撞了。

將摩托車停放在教會外面，出門前天還亮的，因為冬日，所以到目的地雖然沒有多晚，天色卻暗了下來。鎖上大鎖後步行前往，路旁的商家將櫥窗的燈都點亮，那些商品看起來都像是向他招手，尤其是售著宮崎駿周邊商品的小店家，那個栩栩如生的縮小版「移動城堡」，他真想帶一個回家去。

十樓。他想搭電梯上去，下來時再走手扶梯，順便每一層都逛逛，這是他的模式。不過第一次遇到電梯先生，讓他在滿載的電梯當中感到不自在。這種不自再是無由來的，也許那感覺就像是在大門口看見幫客人開車門的服務人員換成女性一般。不是不可以，只是讓他不自在。

他驚覺，漸漸他不自在的東西變多了，也許是他開始僵化了起來。在電梯當中，就在期待等會會看到什麼樣的卡片，以及要挑個桌曆才是。來到展示耶卡的地方，的確有許多精美的卡片，他心中算著要寄送的人選。

關於人選，其實他越來越不主動和朋友聯繫了。他電話沒有換，只是很少撥打，MSN上存在，卻也很少主動丟訊息。也曾經想過要邀約一同聚餐，不過卻因為時間/距離的關係，不方便所以作罷。他心想，他的存在感應該是逐漸淡去了。他不會轉寄電子郵件給親朋好友，分享一些資訊，他一向不這麼做。回到一個地方居住，也曾想過要跟一些人連絡，但都提不起勁來做這件事情。

不過他卻忽然想寫卡片。不是寄發簡訊，想藉由最原始的方式去傳遞一些什麼，給友人們。或許是因為卡片是手寫的，比電子郵件來的有誠意；卡片是用讀的，不是聽到對方聲音或者見到對方的臉孔，可以避開一些直接的什麼，是一種單方面/間接的傳遞。

卡片的本身是經過挑選的，不若罐頭簡訊一般，會讓人有看見就想刪去的欲望，稍具那麼一點紀念價值。

在攤位前，他想著要給誰，為什麼，寫些什麼內容。一邊挑著卡片，心想：她應該該會喜歡典雅的、他適合趣味的、給她的要寫比較多，版面要大一點……。藉由這種自己此時此地模擬對方拿到卡片的這件事情，就是一種樂趣。

不過那也是一個挑選的過程，他是指除了挑卡片之外，也挑著朋友。在朋友當中，有人會收到，有人不會。收到的人是獨一無二的，卡片寄沒有重複，內容也沒有重複。讓人好奇的便是這個心理機制。

倘若有所謂的「心機觀察器」，像是放大鏡一樣的造型，用途是觀看當事者的內心戲，也許當時他心裡正同時上演的未來以及過去---過去指的是憑著某些什麼來判對要送給哪些人卡片；未來是指友人收到卡片的可能感覺以及後續動作。而單單買卡片這件事情可以是這麼複雜的事，實在是了不起。

以買了十張卡片先告一段落，再去挑選明年的桌曆。桌曆跟日曆手冊對他一樣都具保存意義，哪怕只是在某月某日上頭圈寫了某個人的生日而已。而日曆手冊之前他就買了。

上回他整理抽屜，翻出了所有使用過的手札、日曆手冊、桌曆。最早的是一本封面有著古典浪漫插圖，帶著鎖的日記本，著實很厚。裡頭是從小學開始的紀錄，內容是什麼其實在重看的過程當中他不那麼在意，反而是對於字跡的演變感興趣。倘若可以從字跡看出一個人的性格，那麼以前跟現在的不同到底是什麼呢??雖然他的字跡稱不上好看，算有特色，有風格。

還有本1994年，衣服品牌handten的小桌曆，上頭寄了一些重要的日期，像是考試在哪時候那類的。一直到今年，這中間陸陸續續也都還有買桌曆，上頭記載的事也愈益的豐富多了變化。後來他不再買後後的日記本，改成一本又一本的多功能手札，前面有日期可以記事，後面大量的空白/橫線頁可供在任何時地寫下大量文字，無論是剛看完電影的心情或者僅僅是喜歡的歌詞。

無論如何，這或多或少就是他保持手寫的習慣的來由。那是扎根極深的個人習性，最好的證明就是blog上頭的文章，僅僅只有非常少數是沒有手稿，許多在網路實體外依然保有初稿的。

手札裡的文字忠實乘載了關於他的大小事：對家庭親子關係的不滿、對於愛情的渴望以及掙扎、對朋友濃淡變動的感覺、對當時生活的反思、對於所參與的任何事情的想法……包山包海的。簡單的說，那就是他的故事，如此而已。

結帳後，他去其他樓層逛逛，不過沒有買任何的東西。在無意識下，在十樓他也待上了一個多小時，快兩個小時。這之中當然還包括看了很多國外進口的精美月曆，不過要價都350起跳。他沒有辦法把心一橫，就買下去。

下到一樓，外頭是星巴克。發現騎樓內的座位滿是人，而且一股濕意極濃，涼風吹來，是一陣雨，將人都給留住了。看地面濕的程度，以及現在雨勢的情況，應該是下了一會了，或許等等就停了。他打算做下來喝杯咖啡再走，讓自己的腳歇歇。覷到個位子，先將東西放著變排隊去點了杯熱摩卡不加鮮奶油。

從吧檯那拿到咖啡後，便一直坐在位子上，啐著咖啡，看著人潮與他的戰利品。這獨自一人的購物經驗，似乎是個結尾。他想起似乎來到這附近，都是以相同的方式作結，無論是去了哪裡，最後便回到這裡，點杯咖啡。

高度重複的動作，替他的行動帶來了可預測性；就好比當時友人A會猜測他不是在星巴克，就是在MOS，若是兩家都不見他的蹤影，那麼在吉野家可以找到他。不困難。

不明白是與或者是時間晚了，來來往往的人並沒有想像中的多。他觀察其他客人都在幹麻？有三兩好友聊的起勁，也有情侶親親我我，當然還有同他一個人一般，一味看著手機，桌上是燃著的菸，沉默不語。轉目光向星巴克櫃檯，服務人員替客人點餐，因為人生鼎沸，加上有點距離所以著實聽不見對話，像是看默劇一般。

這種觀察的習慣來自於他在餐廳打工。他是外場服務人員，必須注意客人的動靜，是否有需要服務的地方。在這過程當中，漸漸的找出一些興味，對於人與人之間不同的舉動，感到不可思議，尤其是不同客人伴隨而來的不同態度，也算是一種世間百態。他是如此認為，能夠有機會接觸到這些，是一種機運。

在他離開前，有一家三口同他併桌，不過卻是吃著隔壁麥當勞的蛋捲冰淇淋。在他們走後，換成情侶中的男方，幫女方拿包包借做一下空位，她去排隊。雖然也有其他位子是一個人，卻在他離開之前，似乎只有他遇到這情況。

並非排斥或者厭惡這樣的事，而是對於「為何被挑中」這件事情感到好奇。這種事情表面上看起來是隨機，卻有著心理選擇的過程，也許真的有「心機觀察器」就可以知道原因了。

或許，那單單就只是緣分而已。但這種說法聽起來還真是，有點宗教意味。

思緒投注在注意著旁人以及四周，也有再細細品嚐手上的熱咖啡，甜苦相當的滋味讓他愛死了。他是頗嗜甜的，尤其有那麼一陣子，在天冷時必定會買上一杯熱可可，友人給他”可可魔人”的外號。在他愛上喝咖啡之後，巧克力加上咖啡的組合—摩卡，也成了他非常喜歡的口味。

也許正因為他認為人生並非總是甜蜜的，所以嗜甜。這樣的想法不知道是否是一種補償作用，即便他為現在的生活感到滿足。或者只是對於喜歡喝甜飲料這件事情的合理化藉口而已。

雨停了，也做了好一會。看著紙袋裡的卡片，望望週遭的陌生人，沒有孤獨的感覺。因為他明白，這一趟出門買下的卡片，隱隱約約有條隱形的線，已經將他跟朋友之間串聯起來，將想遞送的什麼給交付出去，送到他們的心中。

在天氣真正開始冷起來的12月份，對他而言，某些事情是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