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拾遺

魏雋展獨角戲《最美的時刻》Derrick Wei × Der Schönste Moment

他問：你是一號還是零號？ 然後他說，這個問題就是：你想幹人還是被幹？

我想起有人說，生活就像是被強暴，與其痛苦的掙扎，不如閉眼享受。生活裡總是免不了被婊、被飆、被罵、被幹，當魏雋展套上霍甫的頭套變成霍甫說出那個問題的時候，腦子裡閃過那樣的念頭。

我想起駱寫的《一個偶像劇的夢》：或者是，像偶像劇裡演的，兩個沈默的悶人，像兄妹一樣住在一起，卻沒有一個肯先開口，還做出幫對方介紹男女朋友這樣的蠢事......在夢裡，兩人竟像演一齣「真實裡他們原該是什麼樣子」的戲，卻因一開始劇本就漏掉最重要的一個設計---結婚，使得作為夢中演員的他們倆，像太空艙裡的漂浮畫面，也糊裡糊塗、相親相愛的過了這麼多年（和真實裡一般，兩個人都年近四十歲了），身體裡像吃了數十年泡麵累聚之防腐劑般，囤積著一種靜靜、生活的痕跡。一種亦悲亦喜，亦哀亦樂的「當下」之感。窗外的車潮之光河如攝影之延長曝光，所有的速度都被混淌成一條流動的整體。

我覺得記憶就是他筆下的那條流動的整體。更何況要將讀完小說的記憶與看完舞台劇的記憶接合，記憶拼圖。

當時我讀明夏的小說原著非常的痛苦，我進入不去作品本身---如喃喃自語（而且是德語書寫翻譯為中文）的小說，我甚至無法明確的表達當初小說本身對我造成的煩躁感由何而來。書寫技法的問題與作品本身要表達的概念是兩回事，所以我強迫自己去閱讀，漸入佳境的情況下，我相信這是一個圈套，就像是對談所表達的，如果這是一本代筆作家的自傳，請問：「這是真的嗎？」

專門幫別人代筆自傳的作家，他們「捏造一個人生」，不，正確的來說，他捏照許多人的人生，那些顧客（需要代筆作家撰寫自傳者）「變形」、「被催眠」、「相信」那是他的人生。小說中，相信賺錢是性感的大企業家霍甫，他希望代筆作家幫他寫一部自傳，考驗是：代筆作家必須要先寫關於代筆作家自己的自傳。試問：他們會不會也替自己代筆，捏造一個人生，自己變形成為那樣的人（或者變形成一條蟲？卡夫卡變形記？）。舞台劇當中，魏雋展陳述了一個殺死弟弟的故事，那是捏造的。

在層層疊疊一如千層塔般之下，並沒有所謂的自我。

事情是這樣的，Aping告訴我他要去看舞台劇《最美的時刻》，一本我看過、寫過感想的小說。布偶、獨腳戲、翻譯小說改編，這幾個關鍵字是讓我決定購票。本來想要看最後一場，卻因為星期天公司活動禁休所以調到星期六下午，邀了大哼跟我一起去，沒想到他已經友先看過口碑場，也許最期待的就是我。我在《最美的時刻》裡頭看見那些個捏造的故事，那些我們從年輕學子進入職場整個社會化的過程，是不是也是一篇虛構的小說？那些必須要繳交的自傳（有多少成功應徵教戰守則提到不可不知的自傳五大重點......），就是我們虛構自我的開始，不是嗎？

當初我在《最美的時刻》一書裡頭抄寫這樣的字句：「我一直視著下午時分避免到郊區，倒不是因為那些讓我害怕的人，而是房子。…(中略)…但那些房子。那不是房子，不是由玻璃、鋼筋和水泥組合的辦公大樓，摩天大樓或大教堂。我只看到洞，巨大無比的洞與建築物的輪廓，如果上帝成為一位墓地建築師，他將把辦公室蓋的像這個群葬墓一樣。我所看到的洞的輪廓如同層層相疊、敞開的墳墓，人們早上用臉、手、腳和衣服把洞吸進來，晚上再吐出去。

辦公室結局是，我看到活生生的死人，非常緩慢、僵硬且出其不意的動著，有若那些老讓我覺得是我自己人生紀錄片的借屍還魂片。死亡從洞的各個方向像我打照面，員工只有晚上才被遣散，第二天他們被允許繼續死亡。

我在這裡，也是為了死去嗎??」

於是乎，當我們面試所繳交的自傳是虛構的自我後，我們也的的確確死亡，成為一個虛構的人物。一如明夏寫的：我自己人生紀錄片的借屍還魂片。

你知道嗎？從開始閱讀這部小說之後，我就一直納悶、苦惱，這麼喃喃自語直指人生本質的小說哪有什麼最美的時刻，我只記得侯孝賢的《最好的時光》，一直要到通過小說的最後一句最後一字落下，我才知道那瞬間的美好：是那個偉大的什麼東西，讓這世界停一下的東西，那個什麼東西，讓我們相信我們不是每秒鐘急降45公尺，而是我們在空氣中安息。那是自由落體最美的時刻。如果身體的空氣阻力和地心吸引力處於均衡狀態的話，這就靠近那魔術般的界限，那個百米賽跑選手也衝不過去的界限，那個卓越的阿民．哈利全力要衝過的界限，即使是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人，也不會在垂直線上或地平線上衝破那個界限，那面看不見的牆。

小說最後讓主人翁從霍甫的聯合辦公大樓由上往下，八點半過六秒，感受到哪偉大的什麼：最美的時刻。舞台劇的最後，有最美的時刻嗎？我想，除了各式各樣情交A片的畫面投影在壁上、主角全身赤裸的在舞台上爬行一如吃了藥的蟑螂只剩下生命本能、大膽的和布偶演出交媾動作、魏雋展在尖峰時刻的車陣當中關掉耳朵追逐雲和天空，那種真正往下墜的到底是什麼？

是我們的人生。

是我們的人生一直往下墜，然後在過了某個年紀之後，感受到那偉大的什麼，然後我們真正的死去，成為一具具的屍體，從一棟棟既是霍甫又不是霍甫的辦公大樓吸進、吐出。

延伸閱讀：最美的時刻

ps 我只能說整齣戲非常讓我驚艷，演員魏雋展我非常喜歡。倘若他說：我發現我最近常常對我自己說話，越來越頻繁。我想我大抵也是這樣的人。
ps2 其他相關的劇情介紹我相信別人的blog都寫的非常清楚，大家可以自己去google，我就不想提劇情介紹了。其實我覺得一定要讀明夏X紀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