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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書往往遇到的困境是無法直快的表達我真正要說的事(某種程度上是功力太差),往往得藉由巨量的描繪情境及其他相關/不相關事物去拼湊事物的原貌,沒有捷徑可抄。

MSN的對話還在進行,已經悄悄(進度遠遠不及之前的月份)完成十月份的交換日記,了卻心頭上一樁事。下班後和同事在麥當勞有一搭沒一搭的聊,感慨時間跑在我們前面。回家瞧見老媽蜷曲著身子睡在沙發上,老爸特意裝的省電日光燈還亮著,屋子靜悄悄的彷彿沒有活物似的所有的人都睡去,回台中近三年的時間裡,多少個日子如是這般,不勝數。闔上鋁門串上門梢,整個家成為靜物畫一般,唯獨我走進畫裡成為生物,活動其中。我關燈上樓進到自己的房間,一室雜亂,昨夜果汁喝完卻忘記扔進垃圾桶的下場就是爬滿螞蟻(牠們到底從何而來?)。直接拿至水槽打開水龍頭,看著排水孔的漩渦浮著蟻屍(或者拚命掙扎),是否具體而微的象徵現在的人生?

我的人生不是直直墜落地面,而是到地面之下的下水道。

同事在地下室幫我按摩肩頸,我又哭又笑。痛的不能自己以外直喊「怎麼會這麼痛!?」她說:現在按的這個點叫做膏肓,成語說病入膏肓是代表這個病非常的嚴重,你的身體狀況非常糟,怎麼會搞成這樣?我想,這些部位可以被按壓、觸碰、感到疼痛,另外還有一種不斷與他人錯身、迴身、失之交臂的疼痛,怎麼觸及?《最遙遠的距離》,城市裡荒漠的人際關係體現,太多的傷心讓主角選擇出走,他們不約而同的往東海岸去追尋些什麼,無非企求一個心靈的平靜。

扭開床頭及書櫃上的兩盞檯燈,只讓昏黃柔和的鎢絲光線佈滿房間,環顧整個房間,開始收拾房裡的衣物卻苦無地方可以吊掛,突然意識好久一段時間沒有看書,只強迫自己進入工作狀況卻忘記放鬆,問題是:工作狀態哪能用強迫的呢?

最近開始讀《我愛羅》,發現駱以軍最很會這種真實世界荒漠場面的調度,在他筆下的C、E、W君,遭逢一樁又一樁如報紙社會新聞裡的傷害事件,喝醉搭計程車的司機就這麼嗚嗚咽咽的在乘客面前哭泣起來......。前往咖啡館的途中,往美村路方向,一名(遠遠看不出是男是女的)中年婦女穿著拖鞋,搭著洗的陳舊的破牛仔外套,過長的髮綁了個馬尾,似乎意識不在此時此地的不管紅燈綠燈的斜過馬路,嚇得我們這些旁人要繞過她。我以為他會左右張望是否有來車,他卻恍惚的飄移著(不知道那種狀態是否可以稱之為行走)。也許在路上你也看見這麼一名女子,都會以為她精神有問題。

想起下午要出門前打發時間在HBO頻道看到的電影,保姆和兇手謀害了一對姐弟的父母親,學校的老師以及兇手還有保姆都不斷的讓眾人認為姊姊是問題小孩,事實上只有姊姊識破了陰謀,最後兇手甚至打算下毒手解決姊姊。驚悚電影不斷製造出唯獨男女主角才知道這個故事的真相,而被矇騙的其他配角不斷的指責電影的男女主角是瘋子或者精神有問題(在這個打發時間的電影當中就是這個姊姊)。情節的演變大致上也會有一度男女主角以為自己真的瘋了或者精神病,卻在故事的推演當中大吼:我沒瘋,你們都瞎了嗎?一直要到故事的最後才證明是眾人皆醉我獨醒。

這樣的邏輯放在那名婦人的身上,是不是她早已經看穿真實的迷夢,而選擇以這樣的姿態生活!?抑或者我才是那個瘋子,幻想著別人的故事!?或許天才與瘋子往往一線之隔,導演選擇這樣的題材是為了提醒我們嗎?我覺得多數人並不知道他們面對的他人是什麼。「所有人」對他們而言是沒有意義的,即使他書寫、閱讀、品嚐、聆聽、觀看世界萬物透著屬於自己獨一無二的光,那。一。點。都。不。重。要。完全無視那自傲的靈魂(之所與眾不同大隱於市)。沒有人看到另外一個人的靈魂。

晨裡,手機響是公司打來詢問關於某件尚未確認之小事,結束通話已經無法睡去。在床上裹著薄被賴床,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心繫待會還要獨自開車前往沙鹿某大學演講,那是上週便答應主管雖然放假但也會支援的講座。醒來面對滿室的凌亂,沒有辦法收拾起心情整理。

你會不會也這樣?上班前,面對雜亂有如小偷光顧的房,總東摸西收的不想出門,總是讓自己遲到;回到家像是洩了元神似的,視若無睹荒唐的房間,日復一日上演這種:要出門才打算收拾,回到家不屑一顧的戲碼,這種惡性循環彷彿是生命的真諦。既有心又無力清理:畢竟能維持多久呢?

當我站在講台上介紹資格以及考試內容,台下的他們用著極其不專心的神情面對,似乎沒注意我一張一闔的嘴裡發出的一字一句,他們將我當作是透明的。他們面對一堵繁雜幾何圖形雕刻而成的牆,上頭密密麻麻記載28年的歷史凝結而成的圖騰,可是他們毫不關心。它並不是這麼高厚,是一層一層的時間堆疊記憶風化形成,才有了今天。

他們用一種毫不在意的(什麼都不重要的)神情與視線看。他們毫不知情站在前方的講師身上帶著什麼質量、形狀的魂。(直視一個人的本質之後,你會怎麼陳述對方?)彷彿有兩個世界的距離,他們像是漂亮的娃娃沒有裝靈魂,年輕一如反射陽光的白紙;我像是轉投日光的月亮,在青春的身軀裡盛裝不合時宜的精魄。

這是白日的現形記。我在白日收起夜裡的多愁善感,像貼了符的房間裡鎮著老歇斯底里瘋狂的意念,一個不小心就入了魔抽離日常事物轉進感官世界。要異常專注在眼前的手札,像小火精燉慢熬的萃取龐大無邊的意念裡,得以與世界/他者取得溝通橋樑的「念」。

我離開沙鹿之後直奔美術館附近的咖啡館。

有如一個儀式一般,點了冰的黑可可甜酒拿鐵,將Ipod的歌曲選好(降靈歌曲),將筆袋裡最愛用的的那枝黑筆拿出來,凝視它所剩不多的墨水。拿出第N本手札,是實心美術的每天一點點系列(當時在書店看了很喜歡),買的是「今天鴕鳥一點點」,翻至上回寫到一個段落之處,畫了條水平線,就像井水不犯河水或另一輪太平盛世/群魔亂舞的開始這一次的書寫。張起結界。旁邊兩位白襯衫黑色西裝褲打著領帶的年輕人聊的開心,你端賴剛剛的儀式所築起城堡/結界,我在我城裡,一點一滴的寫,繁體字滿天飛舞,思緒也被揚起。

來咖啡館之前,你走了一趟關東煮。那悶怎麼會有如此安靜的一間只賣關東煮的居家店面開在中美街,隔壁與對面是高級公寓,營業時間是下午3:30~晚9:30。當時只有我一個客人,在作為用餐區的一樓室外空間,坐在長凳凝視一碗滿滿的食物感到滿足。高麗菜捲、黑輪、蟹棒、白蘿蔔、香菇、米血,在澄澈的高湯之中,它們像是神物。上回這樣寧靜而飽足感的用餐經驗是在師大夜市的小慢,他們兩週換一次菜單,照燒雞肉飯是我們當天選擇的套餐,從水果沙拉到餐後布丁,每一樣都感受到廚師的心意。

倘若食物是廚師心意的反應,那麼文字就是書寫者的心境反應,確實因為工作佔據太多心力,所以才會寫不出像樣的文字,在真實生活裡枯萎荒涼。

於是駱以軍的《我愛羅》讓我愛不釋手。以不知從哪翻飛而來華麗詞藻(炫技似的)描繪一幅幅場面調度既蒙太奇又極大無力社會化的被遺棄者的哀傷形象。他引用卡爾維諾在〈從陡坡上斜倚下來〉:「...我逐漸相信這世界想要告訴我一些什麼,要給我訊息、徵兆、警告。.....我想到世界末日正在來臨,或者說,已經進行很久了。......好多天以來,我所看見的一切,對我而言似乎都充滿了意義:這些訊息很難和別人溝通,很難詮釋或用文字翻譯,唯其如此,在我看來才顯得關係重大。那是和我以及這世界有關的告示或預兆:對我來說,不僅我生存的外在事件,也包括我的內在,我的內心深處所發生的事......」

這大概是本書的主題。一篇篇共52篇的散文,極大多數是由他自己本身過去的青春記事參雜老C、F君、N君、W君、ㄅ、J、L......他說,這些人他們在某一次葉片的翻轉後,就變成和以前完完全全不同的一個人。而我好奇那樣的過程,我也在某次的翻轉後,變成現在這樣跟過去不同的人。

他說他總是在觀察。觀察他身邊的「我愛羅」---他們總是在心智、感性力和對歷史(或時間)之理解力極弱小,單薄的軀殼裡,藏匿著可扳城毀國的妖魔力量。他們是典型的受虐兒,被世人遺棄的怨靈。---他們慢慢由無愛的少年,變成無愛的中年。如何在那自給自足的傷害劇場當中,隨著慢慢越過另一個年齡的邊界,學著在那器質性,像噴射成形之塑料合成物一般的靈魂,找到一個可以讓淚滴流出口的缺口。

某種程度上,那些聆聽我演講沒有靈魂的娃娃,雖然不至於被遺棄,卻像是同質的噴射成形之塑料合成物。

聆聽、凝視、編撰,透過這麼三步驟,讓那些曝曬於太陽底下卻被人忽略的(無論刻意或者不經意)的隔壁老嫗、外籍勞工、沈溺於獻上遊戲的惡龍張錫銘、已屆中年才開始學習芭蕾在鏡子前拗折身軀懲奇異姿勢的老C......這樣的人物浮現。我想起桐野夏生,在她的《怪物們的晚宴》之中,有肥胖無性無愛被看不見的群體暴力欺侮的女人(幻想著男人的性侵犯)、還有被外遇對象拋棄跑到情人家庭大吵大鬧最後在友人家上吊自殺的女人......現實社會裡漂浮著類似的事件,重複搬演著惡意的「遺棄」。被遺棄在女性友人組成的圈圈之外最後墜谷而亡,死因不明是因為重重的謊言遮住真相,故事揭開的只是人性的妒忌、猜疑、怨恨的區塊。

國小三年級,屆時有輔導信箱,倘若你有什麼心理壓力都可以寫在紙上投到信箱中,指定想要洽談的老師。彼時家中氣氛並不融洽,父母親經常以為小孩(就是我)不在現場而高聲爭執,意見不合......我以為這個家就要崩壞,我將成為電視裡那些單親家庭的小孩。帶著這惶惶謊不安的心情而投遞,一方面是源自於不知所以然的壓力(後來稱之為焦慮)使然,另一方面是訪談的時間為午休時間,我亦想藉此逃避無法真正入睡的午休。

我卻清楚的意識到我被「打發」。輔導老師明白了我的壓力,以及其平凡、無謂的口吻陳述:大人們本來就是會因為各自理念不合、觀念不同而產生意見相左的情況,如果只是最近才發生的事,那麼過一陣子就會沒事了。被置之不理。你想太多。他們不願亦無能聆聽故事背後我所懷抱揣想不安的心神。

我被我以為可以解決我問題的神人給遺棄了!

我成為大家口中的乖乖牌,沒人理解我的世界搬演什麼劇碼。我可以滔滔不決,但自我練習書寫的技藝,寧願沈默。沈默的像是一面鏡子映照出別人。我退到朋友的外面,一個和他人保持距離可以自己玩耍的位置,用自己的眼睛挑選喜歡的電影、書籍、音樂,然後寫出與多數影評/樂評不同的心得,像是用自己的五感重新拼湊那樣。我唯一會的。我想我是擁有他寫的那個時刻:重組並自我創造的時刻。(或者是瘋魔時刻)

那時刻需要藉助非線性的書寫,先從A到b,從b橫渡到C,最後接軌W,其實我要說的是Z。那些出現、缺席的符號,就是生命陷落以及獲得的那一些,我稱之為「經過」。也是我一開始提及的:自書往往遇到的困境是無法直快的表達我真正要說的事(某種程度上是功力太差),往往得藉由巨量的描繪情境及其他相關/不相關事物去拼湊事物的原貌,沒有捷徑可抄。

延伸閱讀:無愛

我愛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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